当我们举杯庆祝《战狼2》跻身全球电影票房记录前100名, 打破好莱坞向来对榜单的垄断时，不少人问：如果没有“国产电影保护月”的护航，让《战狼2》同时手搏《蜘蛛侠：英雄归来》、《敦刻尔克》、《猩球崛起3：终极之战》、《赛车总动员3》等好莱坞巨制，该会是什么情况？

有点像赢了“世界杯”，却是由于最强的对手被禁止参赛，这样的战果是否有点尴尬？

自2004年以来，除了在贺岁档和国庆节之外，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国产电影保护月”提供了扶植中国国产电影的隐形机制：在每年6月10日至7月10日（或7月到8月）的暑假档期，“不鼓励”引进海外分账大片。

2012年签订的《中美双方就解决WTO电影相关问题的谅解备忘录》在今年二月到期。今年年初许多网站陆续传出取消国产保护月的传言，可是保护月真的消声匿迹了吗？

今年暑期排片的状况仍然显示，重量级的好莱坞分账片如《猩球崛起3》，《蜘蛛侠：英雄归来》和《敦刻尔克》，依旧推迟到9月上映。

如果《战狼2》的粉丝真正相信它的票房不是得到保护月“加成”，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合理地问：既然《战狼2》成功拿下中国电影史上最高票房纪录，是否显示了国产电影应该平起平坐地与外来进口片直接对战，不需要保护月的护驾，能够在市场上以实力说话？

但是，如果保护月真的乍然从中国电影市场消失，国产电影有信心能够面对这个赤裸的市场吗？这些年下来，国产电影不免已经养成了对于这个潜规则的依赖。折中的方式是采用渐进的过程，在一定的期限内逐步废除。但是这里面尴尬的是，既然没有明文的规定，又如何宣布渐进淘汰？

谈到国产电影保护月的时候，或许我们真正应该问的是：保护国产电影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防御“文化侵略”？ 强迫国人“爱用国货”？制造国产电影的票房气象（甚至泡沫）？还是为了提高国产电影的水平？

如果保护月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提高国产电影的竞争力，特别是国际竞争力，那么高票房的《战狼2》所表现的竞争力到底何在？为什么这部片子，目前就全球单一市场的票房纪录已经坐三望二，但是却没有办法在境外吸引大量中国人之外的观众进入电影院？

如果保护月的目的是为了提高电影业的水平，那么到目前为止这个机制是否对国产电影和国内观众的水平提升做出贡献？

保护的目的是什么？

新兴电影产业需要“保护”，特别是面对好莱坞的冲击力，几乎是不争的事实，在国际上素有先例。欧盟于1989年10月通过《广播指令》，要求欧盟成员国为欧洲起源的节目保留多数（51％）的娱乐广播传输时间，以保护和促进欧洲文化认同。

这个对抗好莱坞文化侵略的意识，以法国为最，并在其国家体系内实施了最严格的配额。欧盟《广播指令》最近的修订是2007年12月19日生效的《视听媒体服务指令》，尽管欧盟为了整合新入盟的欧洲国家而扩大边界的定义，却保留了防御外国（如美国）文化的护墙。

从某个角度来看，法国与欧盟的文化保护政策跟中国的情况有别。首先，任何欧盟中单一的国家，由于人口比例的限制，以及非英语国家面对的语言隔阂，很难在文化与电影的独立制作和输出上与好莱坞抗衡。并且在此之前，许多欧盟国家如德国、法国、意大利、甚至瑞典，都有精纯的电影事业传统，因此他们要保护的是这种电影工业面临“好莱坞模式”大量倾销的冲击。

更重要的是，法国政府保护主义与好莱坞电影业之间的紧张关系，凸显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观点：美国认为电影是一个纯营利行业，而欧洲认为电影是超越商业价值的思想产物。好莱坞的电影，主要是为了娱乐观众的手段；而欧洲电影的传统，认为电影是艺术形式的表达、文化的传递 。

中国的电影市场和电影产业相对而言还在起步，需要保护的动力和欧洲的思维可能不同，但是在另外一方面，中国有足够的人口支持一个单独庞大的新兴市场，因此我们更应该深思保护的意义究竟何在？

在我看来，目前种种对于国内市场的保护，多半为了拱持国产电影的票房，并没有泯除好莱坞的“文化霸权”，因为业者和观众认可的除了“好莱坞模式”之外，并没有其他足以抗衡的模式。

自从2002年的院线制改革后，经过13年的时间，中国电影在2015年达到440亿元总票房。尤其在2013到2015年的井喷期，中国电影市场连续3年以每年40%左右的猛势增长。

王健林在2016年12月时公开评论，为何 2016年票房与2015年票房比起，似乎呈现颓势：“很多片子都是注水的，还有票房补贴的原因。所以2016年455亿元的票房，才是中国电影市场的真相。”

但是《新京报》的分析显示，2016年中国电影票房增速的骤然放缓，可能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就是影片的总体质量不如2015年。如果仅仅用豆瓣评分为依据，2012年以来国产片数量虽然稳步增长，但是增产影片评分大多低于6分。2012年评分在4分以下的影片占比为26%，2016年这一比例增长至47%。

而其中以2016年国产片的平均豆瓣评分最低。北师大艺术与传媒学院副教授宋维才认为：“国产电影存在一些自身的问题，更多是追逐一些流行话题，更多喜欢用五花八门、急功近利的策略。”

南加州大学美中协会会长克莱顿?杜伯教授最近对《财富》杂志评论中国电影市场说：“砸东西和大胆：这些东西往往会（在中国）传译得很好。”美国《观察者》媒体评论指出：“中国似乎不在乎烂片”。

曾经把当年好莱坞八大电影公司的第一批影片引进中国的华裔美籍制作人杨燕子，认为中国电影市场的爆发也不过是这五年间的事，因此不能期望过高，但是她认为由于网络的普及，未来会有更多美国观众关注中国元素，因此中国电影除了吸收好莱坞的技术外，应该致力于表现“中国的视角”。

中信国安新桥影视特效产业基地创始人屈建平认为，短期内的适当保护并无可厚非，“关键是将来中国的电影品质和吸引力，能够在世界电影市场上和好莱坞电影、和世界上各国的优质电影并驾齐驱，有这样真正的实力，才是最重要。所以保护是两方面，一方面是给中国电影提供好的展现的平台，另一方面对于中国电影人才的打造，和题材的封闭性，都需要进一步的开放。”

保护月的“成绩单”

《中国制造的好莱坞》(Hollywood Made in China)一书作者孔安怡(Aynne Kokas)认为，保护月的机制除了对于国产电影的票房有帮助之外，也有一些意外的作用，比方说IMAX暑期档在中国放映改成IMAX版本的中国电影，要不是因为保护月的存在，IMAX不会做这样的投资。

保护月的实施在2004年成就了《十面埋伏》1.6亿票房，在2005年保护了《七剑》、《头文字D 》。过去几年中，保护月不仅没有消失，反倒给予国产电影市场的调控极大的空间。2010年1月，《阿凡达》从许多中国戏院被撤离，为《孔子》让位。2012年6月28日上映的《画皮2》，受惠于对《冰川时代4》、《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和《超凡蜘蛛侠》的屏蔽，成为第一部票房超过7亿的国产电影。

2013年被喻为进口国产两败俱伤的一年。三部比北美推迟的好莱坞大片《速激6》、《环太平洋》、《超人钢铁之躯》之中，只有《环太平洋》一部拿到了6.9亿的票房，位列年度票房第四。国产电影的表现也不出色，只有6月上映的《小时代》靠着高达49.56%的排片，和8月上映的《小时代2》分别攻下了4.8亿和2.9亿的票房。

2014年超级IP电影《变形金刚4》冲上了保护月的开端，拿下了19.7亿票房，相较于国产片《分手大师》的6.6亿。但《猩球崛起2》、《银河护卫队》、《敢死队3》、《忍者神龟》、《超体》等好莱坞分账大片被推迟到8月底后上映，8月间只有如《美国骗局》、《无处可逃》等轻量级剧情片。

2015年是保护月的执行高峰。年度票房冠军《捉妖记》7月16日首映后占院线两月，取得24.39亿的成绩，成为第一部票房破20亿、当时历史上最卖座的国产电影。暑期档的《煎饼侠》、《捉妖记》和《大圣归来》，合计拿下156亿元的票房战绩，几乎占了全年440亿元票房总成绩的三分之一。

推动国产电影背后的“隐形的手”还有另一个任务：保持整个中国票房的高成长率，使中国成为世界“电影大国”。2016年考虑到2月之后国产影市萧条，借助好莱坞大片刺激消费，因此《冰川时代：星际碰撞》、《忍者神龟2：破影而出》、《爱宠大机密》和《泰山归来》四部好莱坞电影，都在传统的保护月期间里面向中国市场，再加上《红色警戒999》和《海洋之歌》两部买断片，但是这6部电影并没有挽救市场的不景气。

当然，也有国产片力斗进口片而有不错成绩的例子：《泰囧》对抗《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西游?降魔篇》对抗《007大破天幕杀机》、《霍比特人》和《侠探杰克》，《北京遇上西雅图》对抗《虎胆龙威5》和《生化危机5：惩罚》，而《致青春》对抗《特种部队2》。

但是，国产保护月已经在圈里圈外被讥为“烂片避风港”。固然也有国产片在保护月的保驾下，仍然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但是不能证明保护月没有混乱市场的作用。

中美电影产业的共生关系

美国的媒体如《好莱坞报道》、《综艺》虽然对于中国的电影保护制度有埋怨，但是根据我问了很多在好莱坞工作、或是与好莱坞密切合作的电影界人士的经验，这在日常中并不是热切的话题。在我看来，这看起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关系，其实反映了中美之间在电影产业的相对优劣势力的不断转换。

好莱坞电影是美国最大的净出超产业之一，但是北美的市场增长极缓。2016年美国和加拿大的票房收入达到114亿美元，比2015年增长了2％，但是掩盖不住售票数量的长期停滞。

2016年北美观影人数达13.2亿人次，和2015年持平，但是低于十年前的14亿人次。也就是说，在过去十年中，美国和加拿大每年售出的票数已经下降了8000万。这反映了电影院还需要找出吸引有更多娱乐选择的年轻观众的竞争法宝。美国和加拿大去年的人均观影次数为3.8，在去年下滑了1％，自2007年以来下降了14％。

而中国是北美以外最大的票房市场，价值比第三名到第五名国家合计起来都多。自2012年到2016年五年间，中国票房收入增长144％，但北美同期增长仅为6％。去年底中国电影屏幕数量达到40917台，是2013年的两倍以上，超过美国的40759台。

好莱坞仰赖海外市场已经成为近年的现象，而中国市场的起伏，不断在美国媒体里引发“中国票房是否可以拯救好莱坞？”这样的讨论。最近《速度与激情8》的82%票房来自美国以外，而中国票房贡献了3.93亿美元，占该片全球票房的31.7%，和海外票房的38.8%。

目前各方预计中国将在今年或两年内超越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电影市场。2015年有4部，2016年有8部好莱坞影片，在中国赢得的票房超过北美。

但是中国电影市场也需要好莱坞电影，因此中国电影和好莱坞电影维持了亦敌亦友的关系。除了急切想要引入好莱坞的技术，国内电影也依赖好莱坞进口片来延续飞速成长的市场总额神话。2016年的票房并未如预期增长，直到12月底才勉强超出2015年440亿元的纪录，因而有保护月消停，让好莱坞“救市”的揣测。

因此，中美在谈判开放电影市场的相对强势，也随着两个市场的演变而推移。

2014年《中国青年报》刊载了一篇关于保护月的评论，并且受到《人民日报》转载，立马受到美国媒体如《综艺》的关注。这篇文章的出发点不是为好莱坞电影取得公平待遇，而是保护主义对于中国电影业的利弊，因为如果“总是与蜗牛赛跑，不能成为跑步冠军。同样，如果中国电影一直害怕外国大片的竞争，国内电影也不会变得强大。”

今年3月1日《中国电影产业促进法》正式实施，其中最直接影响院线收益的条款之一是，全年国产电影的放映时间不得少于总放映时间的三分之二。业者估计这个条款将会牵制中美重新签订备忘录的谈判，迫使更多中美合作拍片，由资本带动技术转移。目前中美双方正在就影片发行的数量、市场宣传发行的限制、以及返还给电影公司的票房分成等问题进行讨论。

进口分账片数量从90年代的“10部”，进入WTO后的“20部”，再到后来的“34部”，到2016年引进进口分账片已破38部，一般认为进口片的配额限制极有可能被进一步开放，但是全面放开几乎不可能，具体结果可能要到十九大以后才能敲定。

根据《好莱坞报道》，目前的系统已经为好莱坞大部分最大的“帐篷支柱”主打大片提供了足够的空间，因此好莱坞业者在2017新约定谈判中争取的是分账的比例增加，好莱坞制片方的收入份额虽然已经从13％提升到25％，但国际平均水平约为40％。

在北京工作的美国电影企业高管认为分成提高到40％的可能性很小，因为美方提成的增加会相对减少中国电影集团和华夏作为中国官方指定发行方所获得约18％的份额（剩下的57％用于电影院、税收和国家电影发展基金）。中方不愿意削减中国电影集团的收入，而是要增加配额。

美方也针对保护月提出异议，并且要求排片早日通知，使他们能够更直接地控制电影在中国的放映时间和相应的宣传活动。美方也认为好莱坞电影经常会碰到不利的档期，或是与其他分账大片互相残杀的“撞期”。比方说2012年8月27日《蝙蝠侠》和《蜘蛛侠》同天首映，2013年7月22日到31日，《惊天危机》、《速度与激情6》、《环太平洋》三部大片扎堆首映。

很多业界人士认为，这些官方种种保护措施是为了维护国产电影至少不低于国内市场票房的55%~60%，但是到目前为止，美国的大片是造就中国成为世界顶级电影市场的不可或缺的因素，为了保持整体行业保持上升的快速增长轨迹，又时时必须借助好莱坞的“雇佣兵”，

就此看来，鉴于中国票房在2016年放缓，以十年来最慢的速度扩张，好莱坞的手牌可能比以往要强，但是《战狼2》的异军突起，会搅乱了双方的阵式吗？同时，特朗普政权下的中美经贸谈判，必定会不时成为美国国际和国内政治因素的筹码，因此这里面还有不少变数。

国产电影的票房“泡沫”？

我想，国产电影保护月的最终目的，应该是增加中国电影的竞争力。而增加中国电影在国内票房的份额，只能是短期间的捷径。理论上，如果国产电影能够获得更多票房上的支援，能够鼓励更多的投资，吸引更多人才，积累下来，应该会促进整个产业的发展。但是持续为国产电影票房的护航，只能造成市场的假象。

这种“关起门来自己嗨”的心态，正是阻挠在世界舞台上展现中国软实力的第一屏障。

根据微影数据研究院的分析，2017年上半年综合票房达到272亿，进口影片称霸票房。只有三部国产电影《功夫瑜伽》、《西游伏妖篇》、《乘风破浪》进入TOP10，但全都是仰赖春节档的假期人口红利。就进口片而言，无论是好莱坞的分账大片，还是买断片如《生化危机6：终章》、《摔跤吧！爸爸》都获得了不错的成绩。

微影数据解释国产和进口电影之间的票房差距，主要在于进口片的单片票房较高，而大多数国产片主要集中在1000万到1亿之间，“如果没有各类节假日档期加成，国产片单凭自身质量与进口片竞争，不仅排片上难以获得院线青睐，最终票房也很难破亿。”

《战狼2》的暴利，一方面会吸引一些愿意深耕的电影从业人投入创作，但是也应该会吸引更大量的投机者，想要用各种投机取巧、拷贝《战狼2》的模式来赌注票房奇迹，因此中国电影是否能迎来“拐点”？还是个大问号。

然而国产电影保护月实施的十几年来，固然为国产电影的票房，开辟了一条血路，在下一个阶段，国产电影的水平提升应该比整体票房的数字增长更为重要，因此是国产保护月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未来中国电影产业的增长必须要靠痛下苦功的十年、二十年，让国产电影保护月“退休”不是为了利好美国电影的收益，而是为了提高中国电影的国际竞争力。

吴京在《战狼2》的人设，是一个敢于对外国恶霸说“我有种”的中国超级英雄，他应该成为陈情取消国产电影保护月的第一人！或许这样我们才可以看到一个真正与好莱坞巨片手搏的《战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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